有一种鸟

有一种鸟是永远也关不住的,不仅仅因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更因为他在被关的时候得到了很多鸟儿的营救 ...

03/04/2013

“81天”之七:艾未未工作室薛钰滔的讲述

4月3日事件经历

薛钰滔 / (艾未未助手,摄影师)



2011年4月3日

08:35 接到小胖电话,说Jennifer告诉他艾老师在机场遇到情况,有可能出不去,所以我就带着摄像机和小胖一同去了机场,在边检口处等待。一直没看见艾老师。

11:50 小胖接到徐烨电话,被告知工作室突然断电。小胖担心工作室出问题,正准备赶回去,又接到徐烨电话说来了好多警察要对工作室进行搜查。

12:10 与小胖开车返回工作室。13:00 左右到达草场地,小胖让我别回工作室了,他一人前往工作室。

13:20,目睹数十位身着警服和便装人士在工作室南门口和马路对面活动,数辆警车及一辆军牌车停在工作室南门附近。绕回村中,找到一个车,载我到铁道博物馆方向,自东向西穿过南门马路上拍了一些。

14:05 德国电视二台记者王静阳询问是否有视频,我说有,约定晚上八点半在其办公室见面。

17:00--20:00和蒋立取得联系,得知工作室部分人员已从南皋派出所回到工作室,并听说工作室所有电脑主机和硬盘全部被查抄,比较惊讶,问蒋立是否拍了搜查后的现场录像,他说有。将中午拍摄的工作室外视频用数码相机翻拍了一遍后,到工作室拿到蒋立拍摄的视频。

20:30 左右,到达新东路塔园村外交公寓德国电视二台驻地。

22:30 左右,用德国电视二台的机器翻拍了我的录像带,结束后,我决定回工作室。刚出塔园村外交公寓,发现有一台黑色现代轿车停在门口,车窗打开,坐满了人,我觉得可疑,就准备过马路打车,离车有5,6米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车内有人叫"小薛",我回头望了一眼黑车,没答应,意识到情况不好,便快步过马路,正好一辆出租车路过,急忙拦住上车,坐在副驾驶处,出租车正发动前进的时候,突然从反光镜处看到一穿黑衣短发健硕男子向出租车奔来,并拉开了出租车后门,但是车已经启动,黑衣人没能赶上,口中念念有词,我嘱咐司机赶紧走别管,司机师傅说,没事,是交管局抓出租车抽烟的,这点我表示怀疑,但也没和他多交流,便让他先开到望京。我当时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是被他们抓住,二是回工作室后被他们带走,心想,虽然我做得事情并没有违法,但是大半夜的被他们逮到,无论是体力上精力上都很虚弱,也不好对付,于是决定先甩掉他们再做打算,于是卸掉手机电池和手机卡,让司机绕到京密路上往南走,刚走几十米,看见后面不远处有辆空出租车,于是叫师傅停车,匆匆付账后便换到下一辆车。

23:20 左右,到达三里屯,在人多的地方或许安全一些。

2011年4月4日

01:30 左右,换了一盘新录像带拍了一些工人维修路面的镜头,打算第二天被询问的时候如果问我前一晚做了什么的时候做备用,然后把3号中午拍摄的那盘录像带和一张翻拍的SD卡藏在三里屯地下一层的厕所某一间中,以作最后备用。然后去了麦当劳,那有好几个睡觉的,于是我也在那睡下,到4月4日早上8点30左右。

09:30 打车回到工作室。发现办公桌下我的器材箱中自己的相机佳能5D mark II和哈苏500CM不见了,非常沮丧,经过和同事沟通,得知最后见到相机的是小胖和飞飞,在4月4日凌晨12点半左右。

10:30 左右,接到自称是南皋派出所办公人员的电话,说让我去做一下正常的询问,说我们工作室的人都做过。我说不知道地方,对方说来接。几分钟后,接到电话说已到门口,于是跟同事们打招呼说我去了,出门,发现有两辆车坐满着人在等着我,然后有一短发男叫我上了一辆黑色现代轿车,坐后排中间,左右各一人,态度不太好。两辆车一起开到了南皋派出所。

11:00--20:00 在讯问室对我进行讯问,主要是一位自称北京市朝阳区刑警大队重案组的王姓警官,其中有两次是一位高个,微胖,貌丑,带眼镜的被称作上级的便衣对我进行过人身威胁,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谈话,换个地方的话可不像在这这么轻松”。

讯问内容大部分是问我前一天干了什么,晚上干了什么,本来我想撒谎糊弄过去,我简单说3号我不在工作室。之后,他们直接说现在要写录口供了,表示我说的和他们了解的出入很大,我联想到昨晚叫我的黑车,大概明白他们都知道了,又仔细想了一遍,每个环节都没有违法啊,于是像挤牙膏一样,说了3号早上去机场的过程,下午一个人在望京,晚上因为害怕去了朋友家,见到路上有工人施工,觉得光线不错,就拍了一些,等等,但是等我说完王姓警官就说你很不老实啊,你想想清楚再说吧,然后就走了,让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我。

再来的时候就问类似于:你昨天早上给谁打电话说要藏什么来着?你昨晚在哪里去干了什么?对于藏东西这个事情我非常的不解,因为3号早上在机场的时候的确小胖让我给张隽打电话让他把剪辑室的东西收一下,我听到他们这样问,无法理解他们从什么地方知道的,感觉他们太恐怖了,又仔细想了一下,张隽无非是管视频资料的,他们既然已经知道藏了东西,如果不说的话他们可能会以为是什么其他的犯罪证据,于是我就说,打电话让张隽把视频资料收拾一下。对于第二个问题,我说因为工作室的同事都被问话,自己比较害怕就在三里屯附近绕了几圈,然后他们直接说:你没去哪送什么东西?我又仔细想了一遍,整个过程以自己浅薄的法律常识来看,应该都是合法啊,反正前一天视频也都送出去了,该做的也做了,也都无所谓了。于是我就说了前一天晚上干了什么,说出这些之后,王姓警官得意的说道:告诉你啊,你说的这个记者的名字王静阳,不是安静的“静”,是尊敬的“敬”。然后威胁我说,艾未未是拿的外国人的钱在搞破坏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是防碍公安机关正常办案,勾结国外反华媒体,你这一做反倒救不了你的艾老师,反而会害了他,我就辩驳到我做的都是合法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上写有我们有"新闻自由",他说你这是勾结反华势力知不知道,国内媒体你怎么不去送,还送给反华媒体!我说要是有人敢要我早给了。这过程中他们一直问我录像带在哪,我开始说丢了,但是感到他们要往污蔑我勾结反华势力的事情上面靠,就说,我没想到你们什么都知道,我已经崩溃了,然后想到视频已经送出,录像带也没什么价值了,就告诉他们我藏在哪个地方,然后他们开车载我去将录像带取回。

然后过程中我还谈到了我的相机不见了,通过前面和他们的对话,我隐约感觉我3号当天的电话记录他们可能全部有掌握,于是我就对他说很奇怪,我昨天给同事打了好几个电话让他帮忙看看我的相机是否还在,然后今天早上一回去相机就不见了(我当时因为心情比较低落,加上感到他们手段无所不能,所以判断他们有可能是听到我多次强调相机,以为我相机中藏有什么重要的证据,所以深夜派人去偷走了),王姓警官却表现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我说:放心吧,我们都是合法办案,是你的东西肯定是会回来的,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于是,当时我就坚定的相信了是他们拿走了我相机。于是我说,反正我一无所有了,而且相机是我自己买的,至少没花家里的钱,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于是他又说,是不是平时你们艾老师会教你们遇到这种情况就去找外国人啊,我说不是,这是作为摄影师的基本素质。他继续说,小伙子,我看你年纪轻轻,又有前途,千万要对自己以后负责任啊,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要么你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你在你们摄影圈认识什么大腕吗!你想认识吗?,然后他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可是我一个都没听说过。要么你按我说的来,我们也绝对会保护你。我问什么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啊,他说小伙子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或者是你按照我们说的做也可以啊!我反问道,那你先说说怎么做?他当时不太想说了,然后让我自己先好好想想(整个过程中有大概四五次让我好好想想,然后就留下一位年轻小伙子,和一位年长的警官看着我)。几次周旋我还是说,反正我也无所谓了,昨天做的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与别人没有什么关系,其中有一次让我想想之后,来了个前文提到过的比较凶的人,王警官说他是领导,态度极其恶劣,说你做这事情要脸吗?先不说党了,你对得起国家吗?国家让你受教育,长这么大,你却去勾结反华势力,你信不信我会把你整得很惨?(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像好莱坞电影中恶人讯问被绑架的人,脸几乎贴着我的脸,并龇牙咧嘴,摇头晃脑)我当时感到唱黑脸的来了,还是个党棍,感觉千万不要和他硬碰硬,便低头连连称是,让他感觉达到了目地,随他去说。过了一会,他看到我没反驳也没反抗,便和王警官一样,要我自己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要么按他们说的去做。当时已经大概下午七点半左右,他们给我送来盒饭,有饼和菠菜,花生等,年长的警官看着我吃,然后一副慈祥的口吻说,我们还是合法办案,讲人性的,不能让你饿了肚子。

随后,王警官继续就这个问题和我周旋,到了晚上,我感到不能和他们再耗下去,再晚就有问题了,得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在那位很凶的人之后,我问王警官,听你的是做什么?他就说我立马就能让你走,只要你答应每天按时给我打电话,报告工作室你看到的听到的情况,手机24小时开机,不能让我们找不到你,要是联系不到,我们就要发通缉令了,要是离开北京的话要请假。我考虑了一下,报告情况,看到的听到的,要是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那也就没什么可报告的了,这个逻辑如果以后他找我也能说通,于是我就老实的点头说可以,但是我只说我看到的和听到的,其他出卖朋友的事我肯定不会干。他也答应了。反正先出去再说。终于,我结束了讯问,时间大概是晚上八点半左右。经历了提心吊胆和相对恐惧的一天,毕竟,从来没面对过这么一群。没想到他们的无耻比我想象得还要高端。

20:45 回到工作室,停电,遇到小胖,于是跟他非常小心地说,以后有我在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谈,他问我说了什么,于是我把说他让我给张隽打电话告诉警方了,接着就回宿舍睡觉去了。

然后,接连几天工作室都因为南门外电线杆被撞断而停电,我想到正好可以以这个理由不打电话,于是工作室从隔壁拉来电源我也没怎么充电,电话一直关着机,遇到工作室成员聚集谈事情,我也就主动绕道,一直也没给王姓警官打电话。

到了4月7号,工作室会计室被抄,电路也维修好了,于是给手机充了电。9号早上9点多,王警官突然来电,说8号晚上打过我电话是关机状态,问我怎么不合作,说每天报告怎么也不打电话,当时我躺在床上,说,这几天精神压力太大,每天都在睡觉,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再说工作室没电,我手机早没电了怎么给你电话啊,于是他说那我们出来见个面吧,我说我不舒服,上次你们把我折腾得神经衰弱了,他接着说那我们不在讯问室好吧,在会议室总可以吧,就是找你聊聊。我感觉逃不了,就答应了,对方说10点半在南皋派出所,这次询问没什么特别,态度也还正常,来了两个人,王警官和另外一个高个,拿着一个名单挨个问我谁是干什么的,我大部分回答不知道,我感到他们只是核对一下口供,王警官事后说,你放心,我们知道怎么保护你,你们办公室的徐烨现在和你在一栋楼里呢,说完他笑了。我陪他冷笑了一声,回工作室了才知道徐烨的确也去了。

接着一直到4月29号我离开北京,再也没人找过我。

20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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