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书周记﹕《此时此地》﹕倒悬的艾未未
卜蒙斯达
刊于《明报》2011年4月10日
来源:http://ieemdai.blogspot.com/2011/04/blog-post_6319.html
【明报专讯】暂且不管艾未未忽然「失踪」是否涉及可笑的「经济犯罪」,是否「炮打苍蝇」,此时此刻,不如花一两天阅读他的「唯一中文著作」《此时此地》吧,当中有他的网志,也有访谈录,那就看看这个在封面上倒悬的大胡子怎样描述一个颠倒的世界,也听听他对这个复杂得无可理喻的世界如何发出简单的声音。
点题文章〈此时此地〉从房子说起,他细说半生住过的地方,最坏的和最好的都住过了﹕「除了兵营监狱,几乎什么样的房子我都住过」。他不喜欢「简约」这个像糖尿病那样的词语,只爱说「简单」﹕「因为我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人,我遇到的事情都不需要用智慧的头脑,我很幸运,需要高智慧的事,我都不会遇到。」
他说他的设计有一个特点,「就是留下余地和可能,我认为这叫自由。我不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让空间、让形态回到基本点,这就有了最大的自由」,因为「人的情感不是设计师可以设计的,它有自己的方式,就像猫下一步的去向,我是无法预知的」。此所以他认为「在所有艺术、建筑、设计等活动中最重要的元素就是『此时此地』」。
他相信「和谐社会」就是让所有的「不和谐」共存,让所有的矛盾和多样性得到展示。 〈我们如何失去家园〉就提出「被和谐」的抗议﹕每次回到北京的家(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就觉得「外面的世界再乱,回到院子里总是明亮,安静」,但为了迎接北京奥运,「整个胡同都被刷上了焕发生假青色的冷灰色,所有的破败的门也在几十年没有修复的情下被刷成了朱红色」,他无法辨认出「被和谐」家门。他说的其实是人的「栖居」,尽管他不一定喜欢这个词语。
艺术和建筑﹕两种意义的抗争
其时北京十一条大街的一千多栋楼房被装扮得像布景板,他认为那是「中国近三十年最好的隐喻﹕结构不改,系统不改,体制不改;改样子,改表情,改风格;该改的永远不改,不该改的处处乱改。假的屋顶,假的街道,假的城市……」他称之为「疯狂痴呆综合症」。不怕得罪某些人吗?他说﹕「他们一直在得罪我,我得罪他们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此书当然也谈艺术和建筑,艾未未在〈后失身时代〉说﹕「艺术家」或「建筑师」只是方便的说法﹕「艺术家里很多人并不知艺术,建筑师里很多人也并不识建筑。或者说,每个人都是艺术家,每个人都是建筑师。」他认为「做艺术和做建筑是两种困境」﹕两者都有限制,都不可能完善,「做艺术的敌人是来自内部的。如果你愿意妥协,你就是完善的。如果你不愿意妥协,你永远是支离破碎,不可能完善的。这是两种意义上的抗争」。
对,艺术是抗争,建筑也是。 〈他在寻找一种可能性〉就干脆说﹕「人的所有活动,都和政治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艺术作为人的活动,和政治很难分割。」父亲艾青是著名诗人,他也从不回避父亲的影响﹕那就是让他认识到语言和思考﹕「我生长的年代是一个众生普遍遭遇不幸的黑暗年代,他们生命的遭遇仅仅表述了这个时代的黑暗,只有黑暗的年代才会使有思想能力的人遭受磨难。」
她在这个世界上开心地生活了七年
他倒以另一种形式写诗,用九千个孩子的背包,装置成深蓝的底色,在上面装置出十五个红色、黄色与绿色相间的大字﹕「她在这个世界上开心地生活了七年」,那就是一个艺术家对汶川大地震死难学童的悼念,当中也有反抗。他有时也用twitter写仿诗的警句﹕「没有什么户外运动比向威权政府扔石块更加优雅;没有什么混战比那些发生在网络空间的斗争更令人振奋。」
他认为互联网是人类的新希望,「是有史以来,人类脱离猴子从树上跳下来以后,遇到的最好的一个桃子。它使个人真正获得了解放,从旧的体系、传统的信息控制中解放出来。信息的自由获取和自由表达是今天的特征,有了互联网,人作为个人存在才真正开始了」。
他从不讳言喜欢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比鸿毛还轻〉这篇悼文说﹕「他离开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不是弓射出了箭,而是弓和它所系的那一端的世界离开了箭,瞬间无限地分裂开来。」
悼文也许还有点自的意思﹕「安迪依恋那个充满了疑惑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同样不信任他。他们之间自始至终有难以确定的恩怨﹕暂时在一起,又永远地分离,像是一句脱口而出石破天惊的句子却咽了回去,留下的只是愕然。」因为他跟安迪都唯有「面对一天比一天更为陌生的世界」,无休止地述说一个冷淡的故事﹕「警惕你所想要得到的,它们真的会到来。」
卜蒙斯达 bookmonster@mingpao.com
编辑 曾祥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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